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新资源新视角新人物评近期长篇小说

在不同的场合经常听到的,是没有好长篇小说的慨叹。比如说有关部门委托的每月评好书,轮到文学组的时候,就会有人焦虑或担心:看一本不行,再看一本还是不行。这种心理期待可以理解:如果每月都有好的长篇小说推荐给读者,该是一件多么让人欣慰的事情。但是,其情可感,却难以实现。在我看来,好的长篇可遇不可求,它不可能按计划每月平均出现。但是,如果从一个时期的长篇小说中选择出几部好的,是完全有可能的。近一个时期,陈彦的《主角》、梁晓声的《人世间》、刘震云的《吃瓜时代的儿女们》、张炜的《艾约堡秘史》、贾平凹的《山本》,就是这样的长篇小说。如果笼统地评价这些作品共性的话,那就是他们发掘了新资源,使用了新视角,创造了新人物。

陈彦曾创作过《西京故事》和《装台》等长篇小说。特别是《装台》,使陈彦声名大振。一个刁顺子将艺术生产末端的故事,搅得风生水起一波三折。因此,陈彦继续他熟悉的题材,写了《主角》。陈彦写“主角”,的确是当行不是客串。他对梨园行的熟悉,是从内到外由表及里,一招一式说念唱打无所不通;对梨园人物,几乎信手拈来如数家珍,生旦净末丑文武两场一览无余。《主角》以忆秦娥为中心,写的是梨园行。但是,小说写的更是四十年来的世风世情,它是一部“新世情小说”。所谓“新世情小说”是与旧世情小说比较而言的。笑花主人在《古今小说》卷首以《喻世》《警世》《醒世》三言为例,说世情小说“极摹人情世态之歧,备写悲欢离合之致,可谓钦异拔新,洞心戮目。”这是明中期以后古代白话小说的基本形态。因此,小说四部不列,被称作“稗史”,不少作者更是直接标识以“ 稗史”“野史”“逸史”“外史”等,表明小说的史余身份或是正史未备的另一类型。陈彦的《主角》(此前的《装台》也可一起讨论)之所以“钦异拔新,洞心戮目”,也在于它写了人情世态之岐,悲欢离合之致。但是,它毕竟不是旧世情小说,它是新世情小说。所谓新世情小说,就是超越了劝善惩恶、因果报应等陈陈相因的写作模式,而是在摹写人情世态的同时,更将人物命运沉浮不定,融汇于时代的风云际会和社会变革之中。它既是小说,也是“大说”,既是正史之余,也是正史之佐证。

小说写忆秦娥十一岁到五十一岁,也就是1976年到2016年的四十年间,这四十年与中国改革开放的历史基本相契合。小说写的是梨园行,这一行当我们似乎耳熟能详,读过小说之后我们才明白,其实我们一无所知。小说是主角招弟、易青娥、忆秦娥的成长史和命运史。三次命名者分别是:亲生父亲、业内人士亲舅舅和编剧八娃。三次命名,按女性主义的分析,是命名者对忆秦娥行使的三次权力关系,忆秦娥的命运一直在男权的掌控之中。但小说显然绝不这样简单,忆秦娥所面对的世界,远远大于性别构成的权力关系。忆秦娥面对的世界和命运遭际,是男女两性共同面对的。另一方面,忆秦娥的命运,很难用幸和不幸、好或不好来判断。作为演员,她成了“角儿”,功成名就,这是她的幸运;但是她一言难尽“成角儿”的苦难历程,又是不幸的;她自己甚至几次想回到秦岭深处的九岩沟放羊。她在省秦出了大名,进中南海演出,受到中央领导人的接见,当了省秦二团团长,她是幸运的;但是,她遭受的妒忌、不幸的婚姻、不慎失去智障儿子等,让她几乎历尽了人间所有的苦痛,她是不幸的。因此,忆秦娥的命运有复杂的多面性和不确定性。更重要的是,忆秦娥的命运与时代的风云际会有密切关系,比如,如果不是1978年的改革开放,如果不是黄主任的调离,就不可能有忆秦娥演旧戏的机会和可能;但是,即便是改革开放,能改变楚嘉禾对她的妒忌,能改变刘红兵对她的死缠烂打、始乱终弃吗?因此,忆秦娥的命运与时代变革有关,同时更与世风世情和人性有关。如果分析忆秦娥的性格谱系,我觉得可能与林黛玉有关系。林黛玉是一个伟大的文学典型,但如果把林黛玉幻化到生活中,这是一个不可理喻的人物,她心胸狭窄、小肚鸡肠,而且尖酸刻薄;忆秦娥虽然没有林黛玉的毛病,但生活中不谙世事、木讷、一根筋,特别是与刘红兵的关系中,她要承担一部分责任。另一方面,她经历的世事,又使她在人生观中有了贾宝玉的一面。她到莲花庵的选择,是她难以理解世事、厌倦世事的一个例证。但是,忆秦娥毕竟是当代人物,因此,她不可能重复林黛玉,也不可能重蹈贾宝玉的覆辙。她的性格应该是林黛玉和贾宝玉的一个混合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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